湖北工艺学堂:张之洞工业教育的典范
武汉科技大学历史与文化研究所所长 张继才
清末,被誉为通晓学务之第一人者,是湖广总督张之洞,在湖北,他一手创建工业学校多所,最为典型者,莫过于本校前身——湖北工艺学堂。
“富民强国之本,实在于工”
晚清以来,时人多以为,西方富强之道,在于“以商立国”,张之洞则不大以为然:“此皮毛之论也”。其见解显然更有洞察力:“工为体,商为用”,强国富民之基础是工业,工业之基础是工学,工学之基础则是工学教育。
湖北近代工业建设最有声色,汉阳炼铁厂、钢轨厂、铸铁厂、水泥厂等重工业企业,织布、纺纱、制麻、缫丝四局,火柴厂、造纸厂等轻工业企业形成工业体系。但人才奇缺,只得聘用洋员。依赖他人终非长久之计,治本之策,便是兴办工业教育。
最初,张之洞开设工学课程。1887年,张之洞奏请设立广东水师学堂,开设矿学、化学、电学等课程。1891年,张之洞下令湖北铁政局开设算学、方言、商务学堂,规定各学堂须兼习化学、矿学。
后来,张之洞开设工学专业。1893年,张之洞在武昌创建自强学堂:“分方言、格致、算学、商务四门。……格致,兼通化学、重学、电学、光学等事,为众学之入门。算学,乃制造之根源。”可惜,师资、教材缺乏,仅开办了方言专业。此后,武备学堂等新式学堂、改制后的两湖书院、经心书院等书院,开设了天文、格致、制造等工学专业。
当然,最完善者,当属工业学校。1898年,湖北工艺学堂便应运而生。
“中学为体,西学为用”
“中体西用”是一种文化观,集大成者是张之洞,1898年出版的《劝学篇》,他有系统之阐述,学堂办学思想与之一脉相承。在开学告示中,其西学取向相当鲜明:“本部堂、院蒿目时艰,凡有当务之学,莫不亟图倡导。”当务之学就是西学。当然,中学是安身立命之本:“照得本部堂创设工艺学堂招选学生,讲求算学、化学、机器制造等学,然无论何项学艺,总以中学为根底。中学以讲明四书大义,尤为切要。”可见,湖北工艺学堂的创建是“中体西用”思想的实践化。
学堂课程设置和师资配置贯彻了这一思想。课程以实学为主,且要求学生“各项工艺,必须亲手操作。”中学也须学习:“第一年认字、写字、读圣谕广训、曾文正公家书之类,记帐 。第二年读孝经四书兼讲解,学写家信。第三年读史鉴节要……”。总之,学生中西兼学。学堂教习的备配如下:算学教习2人,绘图教习1人、格致教习1人、化学教习1人、教操弁1人,另有华文教习4人。华文教习之职责:传授经史文学,管束学生言行。
在湖北工艺学堂办学的具体实践中,在“中学为体”与“西学为用”两者的天平上,张之洞更倾向于后者:一是课程设置以西学为主,中学占比很小,且排在非重要时段即晚上。二是对教学和考试中出现的科举制度的痕迹坚决纠正,对相关人员严厉呵斥。张之洞明察秋毫,发现湖北工艺学堂试卷中竟有“时文”题目和“截搭题”题型,勃然大怒:“兹本部堂查阅工艺局月课卷,竟有时文题目,已属可骇,甚至有截搭题,尤为大谬。至局中定章所教功课,如机器、格致等学并未出题,殊不可解。其算学题并不评定优劣,亦属不合。是该局于创设此局之意,全然不知。嗣后应由教习分门拟题,呈候本部堂亲自核定酌出,所有各学生课卷并候委员评阅发榜,不准再课时文,以收时效。”态度之鲜明,语言之激烈,在其公文中实属罕见。中学与西学,孰轻孰重,不言而喻。可以说,张之洞“中体西用”既是一种文化观,更是一种应对封建顽固派的策略。
“既明其理,复达其用”
对工学教育的定位,长久以来,张之洞的设想是,培养工师和匠首两类人才。1902年,湖北工艺学堂终于首次实现了他的愿景:招收学生60名、学徒30名,前者培养工程师,后者锻造技术工人。
湖北工艺学堂办学特色非常鲜明。
在人才培养方向上,培养应用型人才。草创之初,培养匠首,即便是1904年,改名为湖北高等工艺学堂,其层次相当于大学预科,但应用型色彩仍然极为鲜明:“今改为工艺高等学校,所课理化、机器制造、染织、建筑等学颇有发达。”1907年,搬迁至昙华林,易名为湖北中等工业学堂,开设理化、机械制造、染织、建筑各科,前二年为预科,后二年为正科。学额60名,另招学徒30名。不论是工程师,还是技术工人,都是应用型人才。
在学生知识结构上,具有强烈的实践性特征。在课程安排上,理论知识学习与生产实践的时间各半:“学生每日工作四点钟,读格致、化学、算绘诸书四点钟,晚间仍须读中国书。”所谓工作,就是在匠首的指导下,学习工艺技术。从对学生的要求看,张之洞注重学生操作能力的培养:“各项工艺,必须亲手操作,方能切实通晓。各生均须听各门匠首、教习教导指挥,实力操作,不准袖手旁观。”这样的专业设置、课程体系的构建显然是有利于学生实践能力培养。据1905年第11期《东方杂志》报道,学校生产的织布机、剪草机、扎花机等新式机器和枪弹皮盒等11种产品“特廉价发售,以导民生计”。同年7月17日上海《申报》的报道更为详细,包括各种产品的规格、性能与价格。这些产品都是学生亲手制造。1912年,学生田飞凤发明飞行车,其构造与飞艇相似,功能与飞艇相同,但造价却较低,受到湖北民政长嘉奖,其新闻见之于《申报》。民国时期,影响最大的报纸,非《申报》莫属。
在办学视野上,追踪当时先进科技。一是走出去,派遣学生出国留学。1899年,张之洞第二次派遣湖北学生80人留学日本,其中有工艺局的学生10人,出国的任务是学习制造枪炮厂所需皮带、皮盒各件革料之法。1900年,第三批留学生赴日,湖北工艺学堂学生刘修鉴获得机会,与之同行的就有后来大名鼎鼎的革命家黄兴。1903年,日本大阪举办劝业博览会,湖北工艺学堂奉命选派学生赴日考察工艺。二是请进来,延聘外籍专家任教。湖北工艺学堂创建时,就聘用东洋教习2人,直到20世纪20年代末,学校一直都聘用日本教习。而在学校任教的其它本国教师大多具有留日背景,后来大名鼎鼎的李四光就是留日归来任教者。
张之洞主导的工学教育意义相当重大。首先是湖北工业教育发展起来。湖北中等工业学堂在宣统元年、二年,毕业生分别为103、42人,“此堂规模颇大,计有教职员36人。”工科性学校还有湖北铁路学堂、两湖矿业学堂、阳夏中等农工学堂、荆州驻防官立中等工业学堂、大冶县立初等工业学堂、夏口厅高等小学堂之附设初等工业学堂、钟祥县初等工业预科等。湖北经济社会发展不仅有了人才支撑,而且楚才已然遍及全国。其次,湖北工业教育的兴办,起到开风气的作用,视工艺为“奇技淫巧”的风气逐渐烟消云散,工业救国的氛围氤氲浸淫,民国时期蔚然成风,学校成为青年心仪之地。怀抱工业救国之理想,学子们纷至沓来,以致民国时代,头角峥嵘,璀璨夺目:赵师梅、董锄平、许白昊、聂洪钧、郑位三、徐会之……,群星闪烁。更有甚者,学校师生汲汲于革命,有相当精彩之表演,中华民国竟肇端于此,演绎出“种豆得瓜”的活剧。
湖北工艺学堂首批学生名册
《申报》对学校工厂产品的报道
《申报》对田飞凤发明飞行车的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