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形而上学的基本问题与当代样式

发布时间:2020-03-26 发布者: 浏览次数:

论形而上学的基本问题与当代样式

陆杰荣

内容提要:对形而上学在当下时代境遇和精神氛围中是否仍然具有价值和作用的疑问,是当代形而上学研究的重要主题。回应这些问题,必须首先在形而上学解答“形而上”与“形而下”这一基本关系的不同答案中阐释形而上学在不同时代精神境遇中的必要性,并在形而上学的形态史演变中考量当代形而上学在理论体系和实践作用方面产生的重要变化,形成对形而上学当代遭遇及其造成这一遭遇的内外因素的基本解读,进而基本勾勒对当代形而上学及其产生的精神样式。总结当代形而上学正在从一种在二元论、概念论和整体性中产生的“硬”性规定、“硬”板结构和生“硬”逻辑的理论形态及其统摄现实的人的作用方式中解脱出来,而产生着一种在日常生活中弥漫、在精神世界中绵延、在意识系统中渗透的具有张力和弹性的形而上之思。

On the Fundamental Questions of Metaphysics and Their Contemporary Incarnations

It is still an important issue in metaphysical studies to doubt the value and function of Metaphysics in the contemporary situation and spiritual context.In order to answer the question,the necessity of metaphysics in different spiritual contexts must be firstly elaborated in the framework of the answers to the basic relationship between metaphysics and physics.Meanwhile,the significant changes of contemporary metaphysics in the theoretical system and practical function should be taken into consideration in the evolution of the forms of metaphysics,and a fundamental interpretation of contemporary metaphysics situation and its internal and external factors should be given to outline contemporary metaphysics and its spirit.A conclusion is drawn that contemporary metaphysics is being freed from the theoretical formation which brings out rigidity rules,rigidity structure and rigidity logic from the dualism,the conceptualism and the holism and being freed from the functional mode which commands the heterogeneity of the people in reality.Thus,a flexible metaphysical thought that prevails in life,spirit and consciousness is born.

  关键词:形而上学/基本问题/当代样式 Metaphysics/The fundamental problem/The Contemporary incarnations

  标题注释: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马克思现代形而上学思想研究”(14BZX114),教育部人文社科研究青年项目“全面从严治党背景下党的初心和使命的精神力量研究”(19YJC710103),辽宁省高等学校基本科研项目重点项目“马克思审美现代性批判问题研究”(WZD201701)阶段性成果。

 

  如哈贝马斯所判断,“黑格尔之后所有流派的立足根本就是对待形而上学的态度”[1]27。现代哲学的众多流派总是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与形而上学产生着纠缠的关系。在这一纠缠关系中,形而上学涵养着当代哲学的诸多要素,同时,当代哲学又产生着当代形而上学的诸多理解方式,形成当代形而上学参与时代精神的不同方式。在这种纠缠关系中,形而上学自身发生着深刻变化,从一种在二元论、概念论和整体性中产生的“硬”性规定、“硬”板结构和生“硬”逻辑的理论形态中解脱出来,而产生着一种弥漫的、绵延的、松软的具有巨大张力和弹性的形而上之思。当代哲学正是通过多元的阐释视角和异质的阐释方法,以众多独特的理论形态综合展现出形而上学的当代样式。在形而上学的当代样式及其基本走向中,提供着把握当代精神境遇和当代人的精神世界的可能方式。

  “甚至在它的源头,究竟什么是形而上学已经模糊不清”[2]。这种“模糊不清”,有着形而上学样式的历史变迁,有着与时代境遇的理解方式的重要改变等因素的参与,而更重要的是形而上学的基本问题的难以言说。在不同时代条件和不同时代精神下,人的形而上之思形成不同形态的形而上学。形而上“学”,有着知识性、理论性、体系性的概念、形式和逻辑表达,而“形而上”则表征着人的精神追求、精神境界和精神世界中对于人性、现实的人、现实的人的人性实现的超越性思考。因而,形而上学在概念和形式把握中追问人性根基的超越性思考。在这一过程中,现实世界获得如何存在和何以如此存在的人性论根据。形而上学对这一根据的探讨,经过自然的、神圣的、超验的、先验的、经验的等多种方式,总的把握方向从“彼岸”向“此岸”下降,从其形而上之思的根本转变来看,则表现为人们寻找现实存在之根据和合理性的力量,从依靠外在力量,转向寻找内在力量。

  人对人自身的认知是哲学的主题。对这一主题的不同把握,产生着哲学的不同思路和不同视域。形而上学是对人性的深层关切,表达人性中最深层观照自身超越性追求的精神世界。在现实生活中,无论现实的人身处何种物质时代和精神境遇中,“人都要确立精神家园以安慰自己的心灵,哲学境界提供的意义就是在变动不居的现实中所保持的一方净土”[3]。形而上学的存在,正是为人类精神家园的存在而奋力抗争的重要方式。在形而上学中,最根本的问题是以何种方式理解、阐释和认识人与世界的关系,奠基着现实的人的认识论与现实世界的本体论的先在性根据。然而,在这一认知内部固存着解释和处理二元关系的问题域。人是一种有限性的生命存在,它受自身生命的局限和生活于其中的时代境遇的局限,使得人们对自身的认知、反思和升华,产生着现实性。然而,人又是一种延续性的类存在,其内在有着同一性的本质归属和绵延性的无限追求。由此,现实的人就必须处理固存于时间与空间维度上“有限性”与“无限性”的关系。这就形成了形而上学的研究问题,人们必须始终以自身的“有限性”处理和把握“无限性”的问题,以展现协调、和谐、稳定的共同精神和共同生活。可见,形而上学以特定的超越性追问方式探讨人性之根,内在形成着看待和对待“有限性”与“无限性”这一关系的基本观点,从这一观点出发产生着解释世界和改造世界的不同原则和方法论根据,阐明了形而上学的研究问题、解决方式和内在关系的基本规定。

  在理论层面上探讨形而上学的理论价值,必须在形而上学与哲学的关系中予以说明。一是哲学即形而上学。这种理解将哲学的对象理解为形而上学的对象直接对待,并将形而上学作为第一哲学,或者哲学之王来理解,它说明着对形而上学的不同阐释,形成着不同样式的哲学。同时,也形成着形而上学在现代性问题与后现代哲学中的反面地位。现代哲学以“异质”“特殊”“多元”方式探讨哲学,将自身作为反抗形而上学的力量,甚至将自身理解为反抗形而上学的结果来看待。而事实上,形而上学追求“一”“整体”的思维方式,是始终防止着哲学理论内在二元关系断裂的必然理路,在现实世界中也产生着规范共同生活在思维、精神、信仰等基本话语的重要作用。二是哲学固有形而上之思的维度。任何一种哲学都是通过解释世界,以实现改造世界的。哲学从诞生之日起,就承担着人何以为人、何以成为人的追问,这一职责容纳着哲学的形而上之维,在现实世界和现实的人之外,寻找着现实世界和现实的人的意义。而这一意义产生于人们面对现实世界的态度,作用于人们改造现实世界的意识,与现实世界紧密联系。然而从其本质来看,是思想的、精神的、灵魂的,从其寻找和作用的基本方式来看,通过在经验之外达成,故而是“形而上”的。“哲学的本性就其指向和追求而言,就是形而上学,形而上学的性质与特质乃是哲学的内在本性的实质性与提升性的体现”[4]121。形而上学不提供给人们具体的操作指南、具体的认知指导,而是通过提供给人们世界观和方法论,给予人们形成价值观和认识论的基本原则和基本方法。在这个意义上,哲学是通过形而上学的方式参与着改造现实的人,形成着现实的人改造世界的意识武器。哲学必须通过“说服人”,从而“掌握人”,才能获得现实的人的“物质力量”。三是哲学的形而上之维是哲学否定现实的动力。哲学不仅提供着现实的人的根据,还形成着现实的人的超越性精神和批判性思维,即形而上学的否定性力量。否定性是形而上学自身特性中的动力机制,当形而上学的否定性力量呈现出对传统形而上学的否定时,形而上学产生自我解构,乃至自我重建的自我发展的动力。这就使得所谓“后”形而上学样式的诸多探讨逐渐形成,如法兰克福学派,从阿多诺的否定辩证法,到马尔库塞的否定美学,至哈贝马斯的后形而上学,无论其现实的立足点和归宿如何,其思维产生的重要资源在于对形而上学否定性这一维度的阐释和理解。

  在实践层面上探讨形而上学的现实价值,必须在“形而上”与“形而下”的关系中予以把握。这一理解关系着何者具有第一性和根据性的问题,对这一问题的基本判断将哲学划分为唯心主义和唯物主义,形成了近代以来哲学斗争的主要派别,产生着将形而上学理解为唯心主义的一定误解。进入现代哲学,存在、意志、生命等概念模糊“形而上”与“形而下”的对立关系,在总体原则上把握这一关系。从而,在本体论方面获得一种探讨对象的直接统一,达到模糊在二者之间做出“何者第一性”这一基本判断的作用,进而直接影响着阐释现实世界谈论形而上学的必要性,即形而上学在现实世界是否具有实际功用,这就是形而上学的“内敛”与“外溢”,表达形而上学内部结构的发展与外显功能的实践,二者之间又表现出互动关系。形而上学始终以现实世界为根基,并始终以意识方式参与着现实的人有意识的生命活动,从而参与着现实世界的改造与建构。形而上学获得外显力量,通过转变为现实的人的意识体系,塑造现实世界的主体性话语,塑造现实的人的主体性。形而上学对主体性实质的基本规定,形而上学是现实的人理解和认识人与人类、个体与整体、历史与现实、有限与无限等二元矛盾的基本认知,形成现实性上人类处理共同生活和有限境遇中固有矛盾的思维规范,又产生着现实世界的基本话语秩序,形成对现实的人的有意识的生命活动及其所表现出来的思维倾向的研判和矫正,是形而上学通过形成规训、引导和研判现实的人的意识和生命活动展开现实运作的基本方式。当代形而上学正是在摒弃理性主义在二元论、概念论和整体性中塑造的“硬”性规定、“硬”板结构和生“硬”逻辑的理论形态中解脱出来,重新恢复哲学在现实世界之中观照人性超越性追求的形而上之维,而产生着一种在日常生活中弥漫、在精神世界中绵延、在意识活动中渗透的对现实世界和现实的人的人文关怀和精神关怀。形而上学的作用,不再表现为对人的工具性异化,而是在现实的人的异化生存境遇中,保存着反思人之为人的生存方式的精神世界,是当下形而上学的存在意义。

  “在不同的时代条件下和不同时代的精神氛围中,形而上学必然会产生某种转型,会产生某种适应,会产生某种分离”[4]117。这既是形而上学在现实历史境遇的发展变迁中,产生的理解人的本性的方式的变迁,产生形而上学内在理论结构的新的调整;也是通过形而上学内在理论结构的新的思路,产生不同时代协调“形而上”与“形而下”的理论张力和实践张力的基本原则,必然在调整过程中向外延伸形成时代精神的新的调整。前者形成当代形态的形而上学,后者为时代精神主题的迁移、发展和变化,提供超越性的价值尺度、理念追求和境界指向等基本原则和基本方法的新的设计,这一整套立足于时代境遇,又产生着对不同时代的现实生活的认知判断、价值追求和道德研判的基本规范和基本标准。在此一过程中,意味着形而上学总有其时代样式,形成“一种思考当代事件的哲学思维方式”[1]117。形而上学的时代样式,不仅与时代精神紧密相关,还与现实历史形成回应。形而上学与时代境遇和时代精神的对应性关系,表现为形而上学的理论体系反映着时代性,而时代性又形成着形而上之思的现实性和有限性。

    在现代性与后现代问题的视域中,围绕着形而上学的终结与对形而上学终结的终结,陷入“未来形而上学”或“后形而上学”的时代,在消解理性主义的科学形而上学之后,形而上之思却愈加显现出其重建形而上学的理论作用。在康德哲学中,将形而上学理解为一个理论体系,同时也理解为一种哲学思维的必要方式。“如果确实有能够断言自己是科学的形而上学,那么,人们就能够说:这里就有形而上学,你们只可以学习它,而且它将不可抗拒地、不可改变地使你们坚信它的真理”[5]。正是这种科学为之科学的态度和尝试,使得形而上学逐渐丧失了其在现实世界的意义。因而,对科学的形而上学的拒斥、反抗和重建,是对形而上学的重思和本真意味的恢复。康德力图将形而上学勾勒出综合的判断样式,将形而上学分为自然的形而上学和道德的形而上学,不仅将形而上学理解为与普通的自然科学和道德知识相区别,还说明出形而上学以综合的特征,完成对自然科学与道德知识的判断,是具有根本性的认识论范式。在海德格尔哲学中,同样对科学的形而上学形态做了批判性阐释,并在使用“哲学”与“形而上学的哲学”的概念方面采取了模糊态度。“哲学,尤其是作为形而上学的哲学,恰恰还没有达到科学的成熟阶段,它缓慢前行。自笛卡尔,近代的开端以来,哲学所尝试的努力,即获得某种科学的头衔,提升为绝对的科学,对于它来说还尚未成功”[6]4。海德格尔明确地将“科学的形而上学”与“哲学的形而上学”加以区分,指出“绝对科学”或者“科学之科学”是形而上学的概念的话,那么形而上学确实已经终结;相反,正是在形而上学终结的地方和时刻,哲学的形而上学必须重新恢复其功能。哲学的形而上学仍然带着“整全性”的思维方式和把握方向,在解决二元关系方面有着更多容纳有限性和个体性因素的包容性,“形而上学是整全的追问活动。那种整全的追问是在问:世界、有限性、个体化是什么?”[6]36这种整全性以实现对二元关系的处理,而形成现实世界人们处理思维和行为中二元关系的基本原则和基本立场,形成看待二元对立问题的基本观点和价值观念,形成处理二元对立问题的基本规范和基本方法。这意味着在现实世界的二元对立矛盾仍然固存的历史阶段和历史条件下,形而上学不过是这种历史条件的精神反应,有着以与历史条件和精神氛围相符合的形态和特征始终存在和逐渐变迁的必然性。

  在与时代条件和时代精神相呼应的变迁中,形而上学的时代样式在发生重要特征的转变。一是形而上学研究视域的下移。传统形而上学以先验形式或超验世界作为研究视域,形成了“形而上”统摄“形而下”的二元结构。当代形而上学是以现实世界为背景展开,形成以现实的人的精神境遇为关切对象的重要发展,呈现着形而上学研究视域的下移。二是形而上学研究对象的转换。传统形而上学的理论研究和理论进展着力于形而上学理论结构内部,或以结构性完整,或以历史性逻辑,不断完善着紧密的形而上学内部结构。当代形而上学研究的领域,逐渐从形而上学的内部结构,转向形而上学的外溢方面,面对形而上学研究视域的下移,产生着研究“形而上”与“形而下”关系的重点。形而上学从观照现实世界之外的精神实体,下移至关切现实世界中现实的人的精神世界。三是形而上学研究特征的变化。传统形而上学以完成“多”统一于“一”、“异质”统一于“普遍”、“个体”统一于“总体”的总体性原则和整体性目标,实现一致性、纯粹性、完满性为理论旨趣,从而形成对人性探讨方式的机械性,产生着对现实的人的抽象工具性的基本判断。当代形而上学,聚焦现实的人的生命,产生着对人性探讨的多元化和异质性视角,表达哲学对人性关切的不同视域和不同层面,形成了基于存在论、意志论、精神分析、生命哲学等不同学派纠缠着形而上追问的不同方式。四是形而上学研究形态的颠覆。当代形而上学参与现实世界的方式,不是整体性建构,因而拒斥抽象概念和形式逻辑,而是总是以否定的、反思的、批判的形式参与现实世界话语秩序的建构,形成参与现实的人的精神世界的重要维度。五是形而上学研究实践的表现。传统形而上学与现实世界之间具有共谋关系,这种共谋关系通过现实世界作为形而上学的抽象运作的现实化和对象化表现出来,二者在实质上具有同质性,在结构上具有同构性。当代形而上学参与现实的人的精神世界的方式,正在产生着新的变化,形而上之思不仅构成存在之根的话语根据,还是现实的人变革的精神动力和精神意志的重要方面。

  可见,传统形而上学以二元论、概念论和整体性为基本特征,以抽象原则与形式逻辑为基本方法,形成一个具有稳定结构和严格界限的紧密内核的形而上学。而当代形而上学以多元化、精神追求和异质性的生命关切为基本特征,产生一种在现实世界的日常化生活中,观照现实的人的一切生命活动的精神世界。

  在今天,必须承认哲学社会学科的发展已经难觅“形而上学”作为单一学科的理论踪影。这种在理论发展中的基本判断,形成着人们对形而上学有什么价值,在当代是否仍然有价值,形而上学的当代价值是否具有实践性等诸多疑问,这构成了现代哲学不可回避的理论主题。现代哲学正是带着这一问题以及解答这一问题的不同方案形成了多元化的哲学思考。形而上学在理论体系中的“缺位”,或者不再具有理论之王的地位,事实上是形而上学参与理论建构与现实世界的方式的重要变化,而显现于理论学科中产生的重要调整。在新的时代条件和精神氛围中,形而上学不再以“硬闯”但易于断裂的方式,而是以“柔韧”但富有张力的方式,涵养着时代精神的理论发展和现实运作。

  今天时代的历史条件和精神氛围,使形而上学自身发展产生了理论异化,构建出当代形而上学的现实遭遇。从时代条件来看,消费社会、资本社会、工业社会,要求终极理性追求的精神世界,而形而上学反思、超越乃至否定的精神,与资本逻辑统摄下对现实的人的抽象工具化要求及其所塑造的异化精神境遇和当代人的“提线”状态,在理论旨趣和实践方向上明显相悖。这是造成当代形而上学在现实世界和理论话语的双重挤压中,难以获得理论体系的生存空间、直接产生着形而上学通过理性结构的完满和理性历史的逻辑追求科学化异化的根本原因。形而上学成为从其定义中“帮助我们回答那最经常被问到的有关它的主题的问题:它的研究对象是否是语词、概念、或者物”[7]。这一异化过程直接表现为近代形而上学的发展陷入以理性思维的发展,追求理论体系和形式逻辑的完满性、科学性、知识性,以促进形而上学自身的科学性发展异化,形而上学追问人性及其人性实现的本真意味。形而上学的异化,被当作形而上学来认识,最终使形而上学遭到自身和外界的双重“厌弃”,使形而上学的发展遭遇双重“挤压”,形成在资本社会和资本逻辑中形而上学的当代遭遇。由此,形而上学的主题,从追问人性和人的存在方式的合理性,下降到追问塑造着现实的人的生存境遇的共同体组织的合法性,从而产生着以部门哲学的发展反抗形而上学的具体和表现。

    形而上学的异化不仅构成形而上“学”的滑铁卢,还促使形而上之思必须调整其容纳空间和存在方式。一是形而上之思往往以学科本体论的方式存在,出现一种追问不同学科存在根据以及不同学科理论概念的思维,它描述学科的概念、范式及其所指向的实质。这种本体性思维和论证,构成学科发展的基本立场、基本原则和基本方法的重要基石,推动着理论学科的多元化和深入发展。二是形而上之思往往表现在拒斥现实世界的艺术、文化、精神、信仰等边缘化领域。形而上学的现实力量,采取否定的实践路径,成为一种反抗理性话语统摄的工具,承担着挽救人之为人的存在方式的人性追求。最终,“形而上学的追求,在“平俗”的挤压下失去了精神的“灵性”,变成了世俗的技巧,哲学维度的形而上学旨趣在资本逻辑的强力瓦解中、在感性的多元流变中、在大众文化的单向度泛滥中业已不复存在,经济失去了厚重的意义,形而上学被淹没在“形而下”的角逐之中”[4]103。形而上学的当代遭遇,引发了形而上学实践效用的时代性与可行性的质疑,即形而上学是否能够阐释和解决时代性课题的疑问,使形而上学的运作方式必须面对时代条件和时代需要的变化。其一,形而上学产生着一般性的理论,与具体部门理论相比较,其工具性作用要转变为指导具体理论的本体论作用,其作用环节繁复;其二,形而上学产生着思维和精神的理论,与应用性理论相比较,其操作性作用要转变为指导现实的人的意识系统,转化为物质力量,其作用周期较长。形而上学的现实运作,总是通过价值引导、精神支撑、意志力量、超越追求等方面,理想信念为现实世界立标,价值引导为现实的人立命,精神意志为意识系统立根,超越追求提供着改造现实以精神动力和意志力量。

  建构在历史现实中提取时代精神的形而上学的当代样式,产生着现实的人运用超越性精神反思、批判、超越和矫正现实世界和精神境界的基本精神,形成着现实的人协调自身思维结构和处理现实世界中固存的“一”与“多”、“有限性”与“无限性”、“异质性”与“普遍性”等二元关系的思维方式。形而上学是在一定时代境遇中提供时代精神的重要思考,它既承续着一以贯之的形而上精神,又具有时代历史与时代意义,因而是符合时代人的有限性认知和有限性实践的思维指导和价值引导的重要作用。首先,形而上学的当代样式,基于现实世界和时代精神的提取,参与着对现实的人的批判、反思、超越与矫正功能的建构和培育;其次,形而上学的当代样式,凝聚对时代精神的把握和对精神境界的追求,参与现实的人的精神世界的基本建构;再次,形而上学的当代样式,表达现实的人对共同生活于其中的现实世界组织形态和基本秩序的理想追求,参与引导现实的人改造世界的基本设想;最后,形而上学的当代样式,对现实的人的人性把握,与对历史的现实的把握,形成着人们在共同生活和共同组织中的核心价值观念、共同理想信念和共同精神涵养,成为人们调节和处理对有限与无限、理想与现实、异质性与普遍性的关系的核心概念,是现实世界形成和谐秩序的精神保障。这些方面共同构成当下形而上学真实地涵养着现实世界对时代精神的建构实践。

  有观点认为,马克思哲学是对形而上学的终结或对形而上学的反叛。马克思的实践观重释哲学的任务,“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造世界”[8],给了传统形而上学终结的最后一击。马克思哲学将传统形而上学的问题焦点从解释人性,转移到改造现实的人的生存境遇方面,看似消解了形而上学存在的现实意义。事实上,马克思的判断正是提供着形而上学一个重要的现代基点,即从现实性原则和有限性视域出发给予形而上学发展以新的思路,形成解决形而上学固有问题的新的思路。马克思哲学的精神境界是以当代重大的现实问题为基点提出的,在思考和处理“有限”与“无限”、“个体”与“类”的二元关系方面,马克思哲学以实践提供着形成和理解现实的人的精神境界的新的方式。马克思用现实的人的有意识的生命活动阐释实践概念,作为理解现实性上人的本质的基本规定,形成这一理解方式的基本立场。在这一基本立场上,现实世界是现实的人的意识的对象化,现实世界的基本秩序由现实的人的意识和活动的斗争、交织、重叠形成社会关系,构成现实性上人的本质,从而打破“个体”与“类”的二元对立关系。进一步,在现实的人的有意识的生命活动中,注入有限性关联无限性的实践方式,即在实践中不断奠定接续和实现无限性的实践条件,从而打破“有限”与“无限”的关系。最终,完成打破空间的结构性问题和实践的历史性问题的传统形而上学的抽象方式。与此同时,马克思在现实的人的有意识的生命活动中,破解精神活动与物质活动的二元性,在实践中给予二者共同作用的同质性和同构性。由此,马克思实践不仅给予当代形而上学以现实世界的新的视域、哲学现实的人的新的课题和实践的新的研究对象,从而实践成为马克思哲学给予形而上学阐释现实世界的一种新的可能性,还给予形而上学改造现实世界的一种新的方式,完成哲学在实践中解释世界和改造世界的一体化功能。

  当代形而上学的领域是精神世界,而精神世界从来没有从现实世界中消失;相反,当人类社会进入人工智能时代,精神世界恰恰是印证着形而上学观照着人性的方式,提供着人的本质的说明方式。当代形而上学就是承担在工具化的人和理性世界中,恢复人的思维方式和精神世界,以追问现实的人的存在境遇的合法性,从而以否定的姿态形成超越现实的精神力量的支撑。当代形而上学的这一任务,在众多现代性问题反思、后形而上学重建以及马克思哲学实践精神的研究中以不同线索凸现出来,形成形而上学内在理论发展的要求。同时,在当代中国追寻现代化道路过程中,在匮乏的信仰、缺失的道德、磨平的精神的现实面前,重思与现代化追求和现代化道路相符合的人文关怀和精神信仰,对于实现现代化有着重要作用。在当代中国人的精神世界中,追求现代化的现代性精神,省思现代性弊端的后现代视域,以及作为现代化道路建构科学指南的马克思主义信仰,有着相互碰撞、相互交织,在共时性上形成着今天理解中国人精神境遇的重要资源。三者通过不同线索又呈现出对待形而上学的不同态度,这使得对当代中国社会“形而上”领域的分析视角和研究思路产生着复杂性,共同为审视和建设当代中国人的精神家园注入形而上学的活力。

  原文参考文献:

[1][]于尔根?哈贝马斯.后形而上学[M].曹卫东,付德根,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2.

[2][]麦克尔?路克斯.当代形而上学导论[M].朱新民,译.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82.

[3]陆杰荣.哲学境界[M].长春:吉林教育出版社,19984.

[4]陆杰荣.形而上学研究的几个问题[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2.

[5][]康德.康德著作全集:第4[M].李秋零,主编.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3272.

[6][]海德格尔.形而上学的基本概念[M].孙周兴,王庆节,主编.北京:商务印书馆,2017.

[7][]格拉切.形而上学及其任务[M].陶秀璈,朱红,杨东军,译.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087.

    作者简介:陆杰荣(1957- ),男,辽宁大连人,辽宁大学哲学与公共管理学院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从事西方哲学与形而上学研究。沈阳 110036

  原发信息:《理论探讨》第201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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